伏案写作，让我常想起使用钢笔和墨水瓶的年月。那是“穿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的年代。

　　那时，读小学三年级，一座破庙改造的乡村小学，坐在教室里可看见屋顶破洞口的天空一片瓦蓝。琅琅的读书声在破庙外荡漾，语文老师的教鞭敲打在斑驳的黑板上，领读板书课题《王二小》。“王二小是儿童团员，他常常一边放牛，一边帮助八路军放哨。”王二小的故事让我们听得入迷……语文老师声情并茂领读后，让我们谈学习英雄王二小的感受，同学们各抒己见，表现出对敌人的恨和对王二小的同情，“小小年纪就有英雄的举动，让人敬佩！”交谈中，我不由站直了身子，扬起了手臂，一不小心撞倒了桌前的墨水瓶，那流动的蓝色墨水浸染了我的语文课本，留下难以清洗的痕迹。一条蓝色的河流流溢了半本书，自然让同学们当成了笑话。虽然那天语文老师没有批评我，我的内心却感到不安和焦虑，蓝色墨水的流动令我刻骨铭心。这瓶墨水是我一个暑假上山采药的收获，瞬间鲁莽的一个举动却让它所剩无几。桌面在山泉水的冲洗下颜色渐渐褪去，课本上的半边蓝色却永存在记忆里。

　　那时，我对用墨水书写的感觉特别敏锐，方格的作文本平铺在桌面上，笔尖书写的沙沙声伴随着从破庙屋顶飘来的微风，《我的暑假生活》一气呵成。老师布置的作文常让我心随意动，作文讲评课上的赞语让我美好的心情涌动，期待着下一个作文讲评课快点到来。

　　用钢笔写作业方便多了，也减少了使用铅笔的诸多麻烦。用铅笔写字时笔尖在纸面上滑动，往往产生意想不到的阻碍力致使穿透纸张，破坏字体的整体美观。因而，削铅笔要掌握好分寸。用小刀削铅笔要慢慢地用力，用力过猛会造成笔芯端头折断。削出来的笔尖长短要适中，笔锋不宜过短、过尖。读小学二年级时，班里有个同学带来大人从外地买回来的转笔刀削铅笔，笔刀与铅笔经过滑动摩擦，把铅笔的尖端部分削成圆锥的形状，美观实用。好一段时间我都在梦想着有自己的转笔刀。这个梦想随着上海英雄金笔的使用渐渐淡忘，而用钢笔书写的兴致逐渐浓起来。我先后用过多种品牌的钢笔，诸如“英雄”“永生”“金星”等自来水式钢笔。从读小学到高中毕业，我使用过的钢笔好多支，或因丢失，或因损坏，或因喜新，出于各种缘由而更换。

　　20世纪70年代钢笔的普遍使用成为一种时尚，如同今天人人拥有手机一样。在乡村人的眼里，看一个人的身份，往往看此人的中山装衣兜里是否插着一支钢笔，插着钢笔的人就意味着是个文化人。走在人群中，偶尔会看到插着钢笔走路的男人腰板挺直，目视前方。乡村男女婚嫁的大喜事上，钢笔也成为彩礼中的珍贵物品。男女双方第一次见面，男方要送给女方一条彩色的丝巾，而女方则送给男方一支精致的钢笔。还有，乡村孩子过满月的习俗，让小孩子抓周，抓到一支钢笔，说明将来的工作是文员，坐办公室，或是公务员之类的。此时，满月宴进入，大家喜喝满月酒，送上祝福语。

　　70年代末期，我被招聘为乡村教师，使用钢笔成为我的日常。宿办合一的一间房，办公桌上常放着红蓝两个墨水瓶，在红蓝墨水瓶里各插一支蘸水笔，蘸水式钢笔（蘸水笔）和自来水式钢笔随时使用。蓝色墨水用来备课、写学习笔记；红色墨水用来批改学生作业，尤其作文讲评课，学生的一篇作文“多次修改”圈点批注，作为讲评示范文。那时的蘸水笔非常简陋，制作也简单。用一根一头粗一头细的笔杆，加一个带鼓肚的铁的笔尖就成了，供销社里买一支也就一毛两毛的。用蘸水笔要不停地蘸墨水，有点麻烦。因不停蘸水过程中不小心会漏滴下一小摊墨水，擦不掉又污染了纸张，所以得小心谨慎，心平气和，急躁不得。多数时候，我备案、写学习笔记或习作诗文，用的是自来水钢笔，可以循环使用，用完了墨水再吸。我喜欢写东西，用自来水钢笔写作时思路顺畅，也有一种快乐的情感孕育其中。当“沙沙沙，沙沙沙……”的美妙声音过后，一篇文章或一份教案完成，那种喜上眉梢的感觉自不待言。

　　在乡村教书的日子，我订阅了《长安》《萌芽》等文学杂志，常常夜深人静读美文，随作品中的人物情节故事思绪万千，夜不能寐。我晓得这一篇篇令人称道的文学作品，是墨水流动成就的华章。读过一篇文章，说是作家莫言、贾平凹至今都用钢笔写作，作家李敖在某一期的视频中展示了他的一些钢笔收藏并毫不掩饰他对钢笔的喜爱，作家张炜也呼吁有志的写作者，应该尝试回归钢笔写作。在张炜看来，从钢笔到键盘，简简单单的写作工具变化，实则蕴含着整作人的心境的迁移。所以最重要的作品，他一定要用钢笔来写，一笔一画，雕刻文字，体会汉字的美。

　　后来，从圆珠笔、中性笔直至键盘的使用，黑墨水代替了蓝墨水，红笔芯代替了教师批阅作业的蘸水笔，书写越来越便捷，钢笔的书写则远去也，成了硬笔书法爱好者的专利。